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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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酒杯空着时，就让它空着。当我的酒杯半满时，却恨其半满。”
早年易烊千玺为了录节目，常常三更半夜坐飞机两个城市跑。如果当一件工作来进行，他可以忍，只要有回报。他可以把每件事很客观地看，所以其实没什么，毕竟从小就学这个学那个的压力比之现在可能还更高一点。他这么告诉自己。
每每临上飞机，都会收到那个人的短信：到家给我发消息。
手机揣在大衣口袋里，捂得温热。
那个人有时候会表现出与他形象不符的细致温和。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短信，易烊千玺着家之后忘了那个人的要求，糊里糊涂裹了被子睡过去。没多久，却被枕头边的铃声吵醒，带着起床气胡乱摸索到手机，接起来的时候，却听见那个人语气焦急，“诶，你到家了吗？怎么不回我短信？”见他没有反应，稍许停顿之后才斟酌着言辞，道，“我……吵醒你了吗？”
易烊千玺渐渐清醒，慢吞吞转了个身，仰面躺着，在黑暗里睁开困倦的双眼，叹了口气，答，“不，你没有。”
其实我当然是有的。
王俊凯这么想着，有些尴尬，“哦……那就这样，你早点睡吧……”
挂电话之后，易烊千玺似是被什么困扰着，辗转难眠，干脆坐起来，用手捂住脸，用力搓了两下。
没人关心的时候，感觉自己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有人关心的时候居然惴惴不安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此后的每一次航班，起飞前都会有小队长的短信，易烊千玺到家之后会第一时间给他回复，然后倒头就睡。
王俊凯从来没有在他们三个人的微信群组里说过这件事，这样的问候和等待就变成一种非常个人的行为，尽管他也许并没有思考这么多而是下意识做了这件事，但却也下意识将这件事藏起来，不让另一个队友王源知道。
他不知道易烊千玺是怎么想的，但他可以有借口：一份来自队长的，恰到好处的关心。
直到有一天，易烊千玺迟迟没有发来短信。王俊凯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对方却是关机。他开始觉得紧张，之前的很多次易烊千玺准时到来的短信让他放松下来，却在此刻神经绷紧。
他开始猜测种种可能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易烊千玺忘了。然后呢？他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半夜三更坐飞机，机场或许还没有保护的人，又处于anti猖獗的时期……他会遇到什么？王俊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几分钟，但对于王俊凯却已经足够久了。屏幕上显示易烊千玺的来电，他接起来就是一通问题，你安全到家了吗？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手机为什么不开机？是不是又忘记了？诸如此类。
等他像鞭炮一样的话噼里啪啦炸完了，易烊千玺才慢慢开口，“我手机没电了，才冲上……很抱歉。”
“哦，抱歉什么，没事就好………”王俊凯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一句话说完之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有一些轻微的呼吸声传来，让他凝神细听。
尴尬是常常的，沉默的时候却一直有默契，谁也不开口。王俊凯莫名想笑。
却听见那人终于说话了，“喂，王俊凯，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少年的声音有点沙哑，被话筒拉扯得似是梦境。
王俊凯似有预感，问道，“是啊，怎么了？”
“我………一直都想这么问……每次，我几点回家，你就会像这样，一直等着吗？”
王俊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也并没有一直等着啦，我本来睡得就晚嘛哈哈哈哈，还在赶周末作业而已啦哈哈哈哈哈，也不是啦你每次来短信的时候我会被吵醒啦其实我每次都已经先睡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样的回答，他本来能编出一百多个。
骗得过他吗？
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漫不经心投向你，就似乎能把一切都看穿。
他无所遁形。
王俊凯将手机握紧，竭力放轻松语气，“哦，那我也可以不等你啊。”我是说……如果那对你造成困扰的话。
可惜，他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对方显然曲解了他的意思。他的声音蛰伏在安静的空气里。
王俊凯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有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个人好像坐下了，又有可能是站起来了。
“……那就别等了。”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他总是这样波澜不惊，没到非常时刻不把感情泄露分毫，“……晚睡…对身体不好。”
“……哦，好。”王俊凯突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出去跑两圈一边跑一边吼，我踏马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劳资愿意等啊愿意等，你管我！
他自认为自己多少也算是能说会道了，偶尔还会讲好笑的段子逗亲戚家的小孩，但是他在易烊千玺面前什么调节气氛的话都说不出来，偏生对方的语气好像真的是在关心他的身体。
况且，他要怎么解释，站在什么立场解释什么东西？
他挂断了电话。兀自呆坐了一会儿。
“当我的酒杯半满时，却恨其半满。”
喜欢大概是个瞬间动词。比方说，在那一次杨幂给王俊凯签了名说了鼓励的话之后，他对杨幂姐姐的喜爱就突然上升到一个高度。
但是当我们持续做一件事情并且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获得对方好感，这就很有可能上升成一种迷恋依赖又或者可能是爱。
易烊千玺终于下定决心客观的把自己对王俊凯的感情放在砧板上剖开研究，细细回想，他对王俊凯的依赖到底从何而来。
一封一封留存的短信，纵然内容千篇一律。有时候是他先问，你到了吗？有时候又是自己先告诉他，我到了，不用担心。偶尔会加上一句，快睡吧。还有几次是他半夜录完节目，和王源一起回重庆，到家之后会主动知会他。
或者那个时候，他的眼神一直跟随自己，并且替他摘掉眼罩，拍掉头上的面粉。
又或者他笑嘻嘻地问他，比千苏还苏？
以及一次次在人潮汹涌的机场，隔着人群向他伸出的手。
如此种种。
非常乏味，但是在那些瞬间，王俊凯于他来说是带着某种神圣光芒的，刚好契合进他心里期待的那个陪伴的感觉。
让他自以为，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由这每一个瞬间的集合，所造成的错觉。
他将这一个个的心魔写在纸上，叠得很小很小，塞进床与墙壁的缝隙里，就像将它在心底深处埋藏。
他们的组合还要往前走，生活还要继续，而感情只是其中太小太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这样想着，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欺骗。
有时候易烊千玺看见他护着王源或者别的孩子，哦，对人和善关怀应该是印在他骨头里的吧，他是个好人，他对谁都挺好，又热情，喜欢凑在人耳边说话，或者搭着肩，这太平常了。也许易烊千玺在王俊凯生活里也只是个配角。越是和这人相处时间久了，他就越看得明白。
这没用，没用！
逢魔时刻消失，我们将不可避免的清醒过来。
易烊千玺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像往常一样自顾自打游戏，不顾他俩一唱一和的玩儿。王俊凯曾在他平静水面上激起一丁点浪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丁点浪花也该消失了。
王俊凯还是在笑，并且回过头对着他笑，易烊千玺抬头的时候，王俊凯却已经把头回过去了。
又一次错过。
易烊千玺看着他，些微的痛苦像非常细小的针，扎进他的皮肤。
像这样的景象发生过无数次，像个颇有意思的预言。
不能再这样。
他点开与王俊凯曾经的短信，看一条删一条，心惊胆战， 将回忆毁灭，将过往消除。
很快。只剩下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他要自己从逢魔时刻中挣脱出来，而不是由着它将自己束缚并耗尽。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易烊千玺裹着巨大又厚实的棉袄站在酒店阳台上和王俊凯喝酒。王俊凯看着外面的夜色彩色霓虹灯，忽然就笑了，“易烊千玺，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易烊千玺装作不在意，拿起啤酒往肚子里灌。
王俊凯看他一眼，眉眼攒着点笑意，“假的。”
“……到底真的假的？”
“假的啊。”王俊凯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吗？”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同时哈哈大笑。
二人均已从自作多情的茧中破壳而出，藏在床头满腹心事的纸已然撕碎了扔进纸篓里，你进我退的戏码也已经无人有耐心演下去，还没走到那一步，就已经自作聪明收回踏出去的那只脚。
活该你我苦从肝胆生却还非要在这强颜欢笑。
“这种天气喝啤酒，还是太冷了。”易烊千玺说着，闭上眼睛，微微摇头。而后起身，慢慢往屋里走。
徒留王俊凯一人，仰起头，看着夜空，若无其事。
“当我的酒杯空着时，就让它空着。”